2007年8月4日 星期六

快跑

已經快十二點了,被那該死的老闆留下來加班,一直到剛才好不容易才放了人。現在,我一個人在返家的路上,正經過了我不太喜歡的重劃區。

為什麼不太喜歡?這裡原本是老眷村,拆掉以後改建了一排排的國民住宅,但是原本的老住戶大部分都沒有錢支付買新房子的費用,所以這裡盡是空屋,道路兩旁見不到任何住戶,為了省電連路燈都省了,讓整條道路顯得陰暗了起來。但我還是必須走這條路回家。頭一次這麼晚走這條路,感覺更不舒服了。

忽然間,我聽到背後有個女人大喊道:


「快跑啊!」


不要笑我膽小,那麼尖銳的叫聲沒幾個人受的了,我第一時間毫不猶豫的就往前衝了。跑了幾步後,開始思考,想想不對!會不會是後頭的女人有麻煩了?我不應該只顧著自己跑,要幫幫她才行。於是我轉過身去,看了這女人一眼。

那是個很高的女人,比我高,至少有一百八吧!不過卻異常的瘦,不知道有沒有五十公斤?茂密蓬鬆的頭髮讓我看不清她的臉,穿著一件連身的洋裝。不過,看起來倒不像有什麼麻煩,她就只是站在那裡而已,離我大概七十公尺。

基本禮貌還是要有的,於是我面對著她往前走了一步,還沒開口問問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助,就愣住了。

她朝著我追上來了,我肯定她是衝著我來的!因為她一邊跑,一邊又喊了聲:

「快跑啊!」

她雙手拉著裙底,瘦弱的身軀搖搖晃晃的朝我追了過來。我完完全全被嚇到了,淒厲的吼了一聲,拖著一身的恐懼轉身拼了命的就跑。

今天這條路顯得格外漫長,我感覺就像被她追了一個多小時了,四周卻都還是漆黑一片,沒幾戶人家。只要我累了,速度一放慢,她一定就立刻在後面提醒:「快跑啊!」天啊!她為什麼要追我?

跑了一陣子,我發現她並沒有追上我的意思,我速度放慢,她就放慢,我狂奔,她就用那詭異的動作高速跟上。但,總是跟我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。人在恐懼到莫名的程度時,總會突然有勇氣起來,人們稱之為愚勇。我忽然的停下了腳步,想看看她會不會也不追了?

不過我立刻後悔了,她不只照樣追,還用了更淒厲更憤怒的聲音吼叫,一樣是:

「快跑啊!」

現在我們保持的距離,因為我剛才的停頓,稍稍拉近了一些。就在我快受不了時,我跑出了那個重劃區了!萬歲!我立刻轉了個彎跑向近處唯一的燈光,一間派出所,進去尋求協助。兩個攜槍警察陪著我走出派出所後,發現那個女人已不見蹤影。不過在我的堅持下,他們兩人陪著我回到了我的公寓。在確定進了自己屋子裡後,我才終於鬆了口氣。

真是個瘋婆子!不過剛剛被嚇的拼命逃竄的我,現在想想也實在好遜啊!我乾笑兩聲,到客廳打開我的音響,走進浴室準備洗個澡。音響裡,蔡琴正唱著:「是誰~?在敲打我窗~?」

對啊!是誰在敲打我窗?

我走往客廳一瞧,心臟差點停止跳動。陽台落地窗外,那個女人就站在那裡。她打開了窗戶,踏進我家客廳,再度對我大吼了聲:

「快跑啊!」

我抓了狂似的衝出客廳,穿過門廊,衝出我的屋子!她是怎麼出現在我陽台的?剛剛一定有跟蹤我!可是,我住在十五樓啊!!?不行,我完全無法思考了!

她現在依舊用跟我一樣速度追在我後頭,保持的距離又近了點。

我,現在我怎麼辦?

我不知道,我還是在跑!

墜落

丈夫離開後已四十又零捌天,但他依舊不斷出現在妻子夢中。

那一天的事,在妻子腦海裡記憶猶新。

那是個週休的下午,兩人一如往常般,出外登山健行。
不同以往的是,這回丈夫跌了下去。
為了搭救險些摔落山谷的妻子,丈夫因此奉獻出了自己。

傷心的妻子只能站在山崖邊,眼睜睜的看著丈夫與自己距離越來越遠,身影逐漸縮小,越來越小,直到消失為止。

是真的消失了,四十又零捌天後的現在,搜救人員依然還是沒有搜尋到丈夫的蹤影。

妻子傷心欲絕的責怪著自己的迷糊,要不是這一失神滑了一下,丈夫現今依舊陪伴在她的身邊。

一直以來,妻子都不是個聰明的人,學習總是緩慢,做事總是迷迷糊糊老出錯,而一直以來也都是丈夫在扶持著妻子成長。丈夫教會了妻子開車、烹煮、學業、購物、算數、以及如何照顧自己。每次妻子因自己的遲緩感到難過失意時,丈夫總是安慰著她:

「沒關係,慢慢來!不管妳落後有多遠,用妳的步調走下去,我永遠都會在前頭放慢腳步等著妳!」

這樣的丈夫,已經消失了四十又零捌天。

而妻子則是日復一日的夢見丈夫的墜落。看著他身體失衡往後一仰,墜落,越來越小,然後消失,隔日又是一次的墜落,消失。妻子就這樣在每日每日的驚恐中醒來,然後掩面哭泣,想著自己的過錯,以及丈夫的一切美好已不復存在。

在度過四十又零捌個驚醒的夜後,妻子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傷悲。她緩慢的走上了二十五層頂樓,一躍而下。

墜落的過程緩慢而長久,彷彿距離和時間都被無限的拉長一般。妻子許久不見地面,四週圍的城市景物逐漸模糊,已看不到大樓的水泥牆與玻璃窗,彷彿依稀見到的是花草與山坡,望下瞧見的是山谷,然後看見的是那仍在墜落中的丈夫。

妻子回應了丈夫的等待,兩人相擁,一同墜落。



丈夫離開的四十又零玖天,他終於被發現。

在二十五層大樓的地面,在妻子屍體的懷裡。